2015年12月20日 星期日

蒲松齡

文學作家簡介蒲松齡(1640年~1715年)生活在明末清初,出身小商人家庭。字留仙,一字劍臣,別號柳泉居士,《聊齋志異》作者,世稱「聊齋先生」。
每當新聞報導威力彩連槓幾期,累計彩金上看幾戶豪宅的成交價,包牌喊號的人聲如何過於喧囂的孤獨,拈著幾張電腦選號只敢膽小投注的我,不時惦念起您的有生之年,走上寫不出一紙雀屏中選的資深考生之路,驀然回首,是否也曾為自己懷抱中樂透的泡沫幻想而啞然失笑?

秀才入闈,光著腳提著籃子像乞丐,一一唱名喝斥似囚犯,考得昏天黑地露出一雙光腳如秋末冷寂的蜜蜂,答畢步出試場恍如出籠之病鳥,您說。我想放榜當日,報馬仔快馬加鞭的音訊每一風吹、草一動,其驚悚程度之於您,應不下於保護級鬼片。
您豈知時過境遷,考生無須冒著蘭若寺撞鬼的風險而赴京趕考,夏日艷陽能融化女鬼花白彩妝的高溫,他們正吹著冷氣奮筆疾書「自勝者強」或「審己以度人」的官樣文章。
坊間更流傳「學、基測作文滿分祕笈大公開」、「台大生不藏私筆記術」等,足以媲美《唐宋八大家文鈔》傳授如何破題、作文名師點評妙句、榜首現身說法的暢銷參考書。蒲先生,您相信花幾枚銅板買來的範文祕訣,真能如通關密語,破解不中舉的命數嗎?
資深重考生如先生您,若降生此世,也許我能有幸在南陽街幽暗鬼祟的騎樓,望見您正手提窮學生愛吃的五十元義大利麵或海苔飯捲,形色不安的躲藏車聲與親戚過度關心的耳語。大半夜便守候在補習班長廊外,等候天亮八點下一季的叫號劃位?也許您正如履薄冰踏入文昌宮廟門,捧著複印清晰五官的准考證影本,喃喃複誦「保庇」一如左右的眾生,讓神明別誤認了長相,金榜冊籍上錯選他人的姓字名號。
有人問我,該做自己,還是做罐頭?我想,能塗抹在三明治上,伴隨可口酸黃瓜咀嚼入肚的水煮鮪魚片,與遨遊於海洋食物鏈頂端的箇中滋味,冷暖唯有自知,您說是吧。
百多年後,您姑妄言之的虛構人物,粉墨登場成為九○年代港片史上的不敗經典。倩女一縷幽魂無墳無塚、偶然邂逅俊俏書生、俠客幾番刀光劍影相助、擊退精魅惡勢力,人鬼縱然殊途,但考量票房收視率、拍攝續集的可能,與凡人對於紅塵情愛的療癒想像,女鬼復生成為後人向您致敬的鬼故事必備老梗。
也許您在康熙已未年,春日子夜,蘸墨寫下「知我者,其在青林黑塞間乎」這句催淚台詞時,已認真考慮不當專職考生,賭氣改往編劇、販售鬼吹燈系列故事的職業生涯方向發展,當起自己的心海羅盤大師,像童話故事常見的魔法逃遁母題──善與惡、生與死、才與不才,在您一筆筆畫越的結界,眾生如水手美少女變身,或隱或現於冥間、仙境、異域、人與非人的劇場中,感受路裡風霜,美夢似路長。
(中國時報)

2015年11月9日 星期一

楊渡

寫一種有溫度感的台灣史

1一九八三年秋天,陽明山上陽光燦爛,下午的山風開始有微微的涼冷。
我在圖書館裡,把古老的《台灣民報》找出來,一大本一大本的抱著,到窗戶邊的桌子上,就著斜斜的光,一張一張的翻閱,一頁一頁的尋找,所有與文化活動、戲劇表演有關的報導,都不要放過。

報紙是如此的老舊,蒙著濃濃的一層灰塵。在窗戶邊的桌子上,老報紙翻開的瞬間,那些夾在內頁裡,沉埋了幾十年的灰塵都飄了起來,一粒一粒,晶晶瑩瑩,像許多記憶的精靈,在空氣中飛舞。
古老的印刷字體,雖然被時間沉積得有些蒼黃,微微模糊,依舊可以辨認。
「……且時間迫切,又降雨連綿,不得已演劇終止,而變易為文化講演,以免辜負民眾之熱誠,是夜雖大雨,而聽眾不下千人,其熱心可嘉也。翌夜七時起在媽祖宮內開該地有志者大懇親會,定刻,會員不論何種職業,冒雨紛紛而來會者不下千人,著席後,先由陳煌氏敘禮,次會員五分間演說,來賓演說,餘興有奏樂文化劇(彰化留學生文化劇團一行)第一齣演《社會階級》,第二齣演《良心的戀愛》,至十二時,劇畢,由周天啟氏代表一行述謝,連太空氏吟詩以為告別,最後郭戊已氏述文化劇之精神為閉會辭。當演劇中有柳川巡查部長正式臨監,而無持詳細之腳本,對照取締,亦能得平穩通過,可見當道之刁難證據充分也。」(一九二五年十月十一日《台灣民報》)
即使隔了六十年的時空,那時代的反抗熱情動人心弦:至十二時還未曾休息的演講會,在紛紛雨中觀看文化劇而不願離去的上千人的眼睛,如晶瑩之光,在陽明山秋日的空中飛舞。
一九八三年的台灣,台灣史研究依然是禁忌,我想做的「日據時期台灣戲劇運動」,只能靠著有限的資料,甚至從舊報紙中,拼拼湊湊,把無政府主義運動、黑色青年聯盟、張維賢、張深切等人的作品與行跡,依照時間,慢慢連結,構成一幅一九二○年代台灣社會與文化運動的形貌。
從秋天到冬天,整個過程雖然很艱辛,資料也難尋又敏感,但重新看見歷史而開展的視野,尋找到台灣文化人心靈的知心感,以及了解自己的父祖之輩,曾擁有如此豐富的文化內涵,曾參與如此深沉而壯烈的反抗運動,曾和日本的、世界的社會運動合流,一起脈動,那種看見而且觸摸到父祖心靈的感覺,讓我常常獨自徘徊在陽明山的冬雨中,感到一種既溫暖又孤獨的歡喜。
然而,麻煩也來了。我找不到指導教授。研究歷史的學者是有的,但他們不知道戲劇運動要如何著手;研究戲劇的學者是有的,但以傳統戲曲為主,與社會運動結合的戲劇研究,實未曾有過。幾度碰壁後,終於有一位老師指點我說,有此開創氣魄的學者,可能只有曾永義老師。所幸,在曾永義老師的指導下,順利通過論文和口試。
一九八六年之後,環保運動捲起台灣社會運動的浪潮,隨後的解除戒嚴、本土化,讓台灣史與台灣研究成為顯學。然而,一如歷史所見證的,所有過度的壓制一旦放開,就會反彈到對立的一面,直到力氣耗盡,才會再平衡回來。由於戒嚴時代對台灣研究的壓制,它果然走向反面,在「過度喧囂的吶喊」中,台灣、台灣史、台灣文化、台灣意識逐漸變成一種反抗的政治符號,它不再是我最初在陽明山上所感受到的那種來自古老的情感與溫暖,而是一種缺乏溫度的、尖銳如劍的口號。
我知道有些什麼真實的情感正在失落,永遠也回不來了。
2
任何歷史,一旦變成政治符號,就失去了真實性;任何研究,一旦變成媚俗,千篇一律走到相同的結論,就失去了探究的樂趣;任何理念,一旦變成政治的召喚,就失去思想的獨立,而只是動員的工具。台灣史的悲哀在於此。在統獨言論霸權的爭奪中,它不再是父祖的血脈故事,而是交鋒的利劍。
一旦成為利劍,即再無真實的考究,更遑論人性的理解,世情的悲憫,歷史的寬容。可失去了寬容與理解,歷史還有什麼感動人的力量?
例如:〈凱達格蘭大道〉。當政者為了表示對威權的反抗,用〈凱達格蘭大道〉取代〈介壽路〉。但凱達格蘭人在北台灣的生命史,有人去關心嗎?那個曾經和我們生活在這一片相同的土地上,只是和我們隔了百年時空的人群哪,為什麼我們如此陌生?
是以本書中,我特地選了曾在人間副刊連載的〈最後的凱達格蘭人〉為開頭,試著用文學的筆觸,描述這個消失民族的歷史。他們曾是北台灣最活躍的族群,像南島語系的民族一樣,幾千年前,他們流浪而來,定居台灣,有著自己的傳說和語言。直到大航海時代,來了許多漢族移民和歐洲人之後,逐漸失去生存空間;至清朝,終至於在山上的原住民與平地開墾漢族的夾縫中,艱難抉擇。他們無由自主,打不過山上的原住民,只能生存於平地,最後是「我族歸順清廷」,完全同化於漢族社會中。
許多「台灣民族論」者喜歡用血統論,來證明台灣是一個「新興民族」,有別於漢族,以取得台灣獨立的正當性。而其依據即是移民來台的漢族、不分閩南人、客家人,以男性居多,必然與平埔族或原住民通婚,所以「有唐山公無唐山媽」,以此顯示通婚之後,台灣絕大多數人都有原住民血統。如此就不是純種漢族。
表面上看來它尊重了、甚至認同了原住民的母系血統。但從凱達格蘭族的立場來看,我們可以發現,漢族不僅娶了他們的女性,同化了凱達格蘭族,連同他們的血統代表性都要據為己有,這樣,就可以號稱代表了台灣,擁有台灣。明明是一個外來移民者,卻號稱代表這個土地的原來主人;不僅霸占了土地,還要霸占他者的民族代表性,這未免太過份、太不厚道了吧!
即使是美國人,已經獨立了的國家,那些歐洲來的移民後裔,也不敢聲稱他們是新興民族,他們有美洲印第安人的血統,所以他們是美洲原來的主人,可以代表美洲的原住民族吧。
寫作這一篇故事,是為了向這片土地上,台灣原來的主人致意。雖然他們已經永遠消失了,但生活在這土地上的我們,還是要存著深深的感念之心。
3
在日據時期台灣的文化運動時,我曾看見了台灣的反抗運動,不是孤立的,而是與一九二○年代全世界左翼運動風潮同步,包括文化啟蒙、無政府主義運動、農民運動、共產主義運動等;但當時我最感到好奇的是,會員高達兩萬多人的〈台灣農民組合〉甚至和日本的勞動農民黨、農民組合串連,互相支援,共同反抗日本右翼軍國主義的壓迫。但這些活生生的反抗,卻很少在台灣史研究範疇之內。某些人更熱衷於日本殖民統治對「台灣現代化的貢獻」,或者「日本如何在台灣辦了第一場博覽會」,「建了嘉南大圳」之類的。
是直到二○○四年認識日據時代農民運動領袖簡吉的公子──簡明仁先生,通過簡吉,我才了解農民運動的完整歷史。
簡吉,日據時期的農民組合創建者,組織起全台灣二萬四千農民,齊力反抗日本殖民統治;在日本軍國主義興起而鎮壓社會運動後,他組織〈赤色救援會〉,協助坐牢的政治犯家屬,繼續抵抗,直到他也被捕入獄。光復之後,他參加三民主義青年團,維持政權輪替之時的台灣社會秩序,後來參與二二八事件,在嘉義組織「台灣自治聯軍」;二二八之後「潛行」於北台灣建立地下組織,反抗國民政府的統治。最後在恐怖時期被槍決。這整個貫穿台灣反抗史的過程,他全程參與。這大約是台灣人之中絕無僅有的一個。
然而,歷史總是冷酷中有溫暖,殺伐中有人情,毀滅中有希望。即使是反抗者,也充滿傳奇的故事。
日據時代農民運動的三大美人──簡娥,她的父親是西來庵事件的受害者,但她的同父異母哥哥卻拯救了當時被殺的日本派出所所長的兒子,那個兒子,就是後來在二二八事件中被殺害於台南,示眾數日而不得收屍的湯德章。湯德章的媽媽是原住民,所以姓湯。簡娥與湯德章的命運交響曲,彷彿是台灣與日本命運交織的寫照。那情感的糾葛,國仇家恨的交織,個人認同的徬徨,為理想犧牲之壯烈,其複雜的程度,是任何編劇本的人都難以想像的吧。
每每念及於此,很難不掩卷嘆息。(上)(中國時報)

2015年1月25日 星期日

王道還

王道還/世上本無千里馬

2015-01-25 01:34:34 聯合報 王道還


亞里斯多德是西方生物學之父。不過,現代讀者要是震於他的大名而去讀他的《動物研究》,難免失望。因為全書最有價值的部分早就是生物學知識的建構原理,如同陽光空氣和水,讀者視為理所當然、不以為意。最教人大驚小怪,忍不住奔相走告的,反而是其中的錯謬之處,例如大師寫道:「雄性的牙齒比雌性多,人、山羊、綿羊、豬都這樣。至於其他動物,我還沒檢查過。牙齒多的,通常壽命長;牙齒少而稀落的,壽短。」在轉述過程中,這段話通常簡化成「大師認為男人的牙齒比女人多」,以方便做俏皮的評論:教老婆張開嘴瞧瞧,有那麼難嗎?其實與人親近的動物中,雄性牙齒比較多的,只有馬與驢;雌性往往缺犬齒,因此只有卅六顆牙。三種斑馬中有兩種也是這樣,看來這是馬的家族特徵。話說回來,大師那段話,關鍵句是「至於其他動物,我還沒檢查過」。大師強調的是實地調查。掌握了這一方法,女人的牙齒是否比男人少,即使值得深究,也不難獲得正確資訊。另一方面,像馬這種自古關係軍國大事的牲畜,政治領袖的知識興趣只會比學究還大。擁有現代生物學常識的讀者,反而拘牽成見,有疑處不疑。千里馬即是一例。千里馬與「白髮三千丈」一樣,是修辭產物,但也不是向壁虛構。它確有所本,就是我們對於馬的成見。我們相信馬耐長跑。史上第一位以實地調查判定馬兒長跑能力的人,是西元前六世紀波斯的居魯士大帝。居魯士修建了一條馳道,全長兩千七百五十公里,橫越小亞細亞(今土耳其),直抵兩河流域(今伊拉克)。傳遞緊急軍情文書,日夜兼程,七日可達。根據蘇格拉底弟子芝諾芬的報導,居魯士頗為英明,既要馬兒跑得快,又要馬兒好,以實驗決定沿途驛站之間的最佳距離,結果是廿四公里。我們不妨拿十九世紀的數字做比較。美國內戰爆發前一年開始營運的東西捷郵系統,起點位於密蘇里州,終點加州,全程超過三千公里,郵件十日可達,驛站之間的平均距離是廿公里。可見無論古今,善用馬的人對馬的期待最多只是:以全速奔馳一個半小時。根據運動生理學的研究,馬兒奔馳了十公里之後,表現便大打折扣;強加鞭策,不僅體力難以支撐,筋骨也容易受傷。原來馬並不耐長跑。然而,馬耐不耐長跑這個問題的答案,雖然攸關軍國大計、商業利益,仍然與生物科學無關。相信世上有千里馬的人,必須進一步追問:牠們所為何來?才有機會進入科學的領域。原來馬是大自然的產物,在野外過生活,根本沒有長跑需求。所有草食動物,只需要比獵食動物跑得快一些就能保命。追根究柢,獵食是極為昂貴的生存手段,受解剖構造、生理機制的限制。而跑步對所有動物都是負擔。根據最近的研究,人大概是唯一能以長跑累死獵物的獵食者。亞里斯多德相信自然的運行皆有道理,事實是用以彰顯自然之道的素材。蒐集、整理事實,以實驗確定事實,只是學問的起點。千里馬云云,是連「事實」這關都過不了的說法。有趣的是,人世的運行卻是由這類說法支配的。(作者是生物人類學者,任職於中研院史語所)

台灣獨特色彩在哪?

強迫餵食美學 台灣獨特色彩在哪?

2015-01-25 01:46:18 聯合報 林少英/音樂創作人(台北市)


在舊金山漁人碼頭有個農夫市場,這裡有麵包坊、蛋糕店,還賣有機蔬果,街頭演奏藝人都與漁市場漁人碼頭,有著全然不同的氛圍。一位年邁的爵士豎笛樂手,在餐廳門口對著海、藍天獨奏。除了聽他吹「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」,就愛與他聊音樂、生活。我問他一些在東岸爵士學院學不到的爵士問題,他描述得很生活又容易懂。再問他,為什麼不在東岸玩爵士,他說孩子都大了,到這裡一邊看海,一邊演奏爵士,享受自在。那陣子,來回舊金山,就是想看看觀光客的神韻,他們怎樣enjoy,怎麼想?觀光的意涵是什麼?有滿足遊客感官(食、聽,聞,行)這些方面嗎?多年前,在達拉斯,那是節奏藍調(R&B)盛行年代,他們百貨公司卻逆向放Bob Dylan清彈清唱老歌的曲子;台灣廣播節目仍都在放R&B。各景點雖然裝潢不錯,但要聽播放對的音樂,實在難找;大賣場更是粗糙,只要過中國年、西方耶誕節,幾首曲子一直播,耳朵都被硬塞滿。我們一直想推展觀光,但是大量印刷,琳琅滿目的宣傳手冊,色彩鮮豔,但令人無法想像,台灣的獨特色彩是什麼。視覺色彩美學我不懂,但我卻主觀從本土植物花草,去尋找色彩。春天來了,台北近郊陽明山滿是艷紅的櫻花,近看大家也許覺得不如日本吉野櫻、垂櫻等美…。從事藝術創作的我,獨愛那片無可取代的原紅色,它的獨特就是顏色單一的張力,也令人有懷舊省思情懷。文人詩人,處在那種氛圍,年代就是直接的感受,流露在作品。小孩閱讀時,從學習中也可經過老師用心設計,融入多元人文的導讀,聯結地景,大自然景色花草,地誌,人物的精神,故事…潛移默化建立小孩自然的色彩美感、感受。對生長的土地自然色彩,先有體悟,就是美學基礎。日本的櫻花大家都愛,但背後精神、背景故事意涵,全然不同,如果孩子小時候培養對藝術價值,只偏重視覺,不聯結人文,長大後能怪他們美感一天天退步,無法分辨?在強迫餵食下的美學,又如何談得上競爭、創新。五月時節,開車在高速公路上,就可遙望整片山頭雪白的桐花;十月到了山上,又是帶有淡棕色,隨秋風搖曳的菅芒,菅芒如白浪,粗壯佇立在九份山頭、蘭陽平原的河口、大肚溪旁,台灣真是有生命力的寬廣遼闊。現在家長都會帶小孩去踏青,就近停在公路旁,看著那片人工花海的波斯菊就開心,小孩大人拿手機拍拍拍。大波斯菊原在墨西哥高原地區的意涵沒人在乎。這幾年,波斯菊比台大人文的杜鵑花,文學院的老樹還上鏡頭、還紅。時空轉變,真正看得到台灣寬廣、愴然、淡泊的色彩,秀麗的綠色水韭,豔紅的櫻花,色彩已然在褪色…混雜。台灣土地不大,經歷過八八水災、土石流,美麗的南橫色彩何時能回來?又不斷引進更多色彩,種植更多花,台灣獨特色彩又在那?人文觀光路要快速發展,還是要回頭檢視省思後再出發?今年特別為宜蘭除夕子時,壓軸演出設計的一部「民間人文音樂故事饗宴」,為考驗年輕團隊,要他們去找有關大自然花草植物照片、農產物的彩色照片給我。結果他們給我看的,是他們拍的人工花海,問我可用嗎?我無言也感概。能全怪這些有心想學習保留鄉土人文的中青代嗎?

2015年1月19日 星期一

平路

綠樹或巨蛋:如果是幸福感的選擇

2015-01-19 01:54:52 聯合報 平路


移走一棵住家邊的樹,你心裡會悵然若失,比較升起一座突兀的現代建築,哪一樣更牽繫著你的感情?人們很少問自己這一類問題,但感情的繫念關乎小市民的幸福之感。至於龐然大物的大巨蛋,有人說它事關世大運的成敗,代表國家榮光與城市驕傲,真的麼?或者你只是習慣而被動地接受這種說法,便任由廠商從中獲利。大巨蛋建案問題重重,柯市長上任後,移樹的爭議揭開黑幕一角,凸顯出合約中各種疑點。關鍵在於,本是文化體育園區,何以變身為超過百分之六十的商業量體?主場館設計原只包括小塊區域,供民眾餐飲與基本消費,後來商場竟愈擴愈大,遠雄以整地為名,推倒了大群老樹。八年以來,遠雄對待樹木的粗暴已不是新聞。先是怪手輾壓直接丟棄,後來在居民抗議下移植,老樹移植的存活率甚低,樹木銀行結果變成樹木墳場…。更可議的是心態,趙藤雄說那些樹很醜,他又說,遠雄做的大巨蛋才叫漂亮,等他的大巨蛋蓋完,台北捷運比現在漂亮十倍以上。問題是怎麼界定「漂亮」,就算一些人覺得美,也一定有人對超大型鋼管建物反胃,覺得它出現在國父紀念館低柔的天空線上十分突兀。比起閃著金屬光澤的現代建物,樹與人的聯繫潛在、安靜而深沉。與我們一起呼吸的綠樹,理當與我們一起終老!當你聽說「護樹聯盟」成員中有人抗爭毀樹的粗暴,不惜變賣家產,只因為曾是光復國小校友,而前半生的記憶,皆與那片綠樹帶有關。讀到這樣的故事,你怎麼不動容?問題根源也在於多年來因循,歷任市長無人檢討,台北是否需要建這個大巨蛋?對大多數市民,日常生活的幸福指標是安全便利的社區、便捷的大眾運輸系統,住家周邊有公園或步道,適於走路、慢跑、騎單車;附近有社區中心,可以打球、做瑜伽、有氧運動等等。至於城市有沒有超大的體育館,對市民的身心康健,其實沒那麼不可或缺。更何況,這類超大建物讓我們的都市空間更形擠迫。走在忠孝東路光復南路一帶,望著被大巨蛋遮蔽的天空,想像未來散場時道路打結的狀況,讓人恨不得逃離城市。不及反省過去,卻可以防範未來。市長獅子既然張開口,對遠雄的合約應徹查到底,以後的首長們才會謹記教訓,仔細考慮每一項大工程的必要性。承認吧,以我們城市人文的深厚度,毀棄一片樹海是個錯誤,畢竟,這裡不是北京上海,不該出現推土機式鏟平重來的劇變!實際上,台北市多這個超大型場館,除了交通瓶頸,未來它的票房與營運都是負擔;相形之下,散落在市區的小場地,無論是古蹟翻新或者巷弄市集,分享與互動都很容易,市民從親身體驗中獲得許多驚喜。事實上,寧小勿大與寧舊勿新的場地概念也是潮流所趨。比起老一輩,在世界各地,年輕世代都更在意行動中的理念。砍樹整地興建大型場館,然後期待他們買票看一場明星球賽?比起老一輩,更多年輕人會選擇單車、慢跑等在家附近時間有彈性的運動。試想,二○一七年到台灣參加世大運的各國年輕選手,若是得知運動場館與住宿房舍的前身,曾是綠油油的一片樹海,又聽說了「護樹聯盟」成員的抗爭故事,外地客在讚嘆東主國的好客與人文之餘,鐵定會心裡有憾的。(作者為作家)